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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闻中心清晨的内蒙古锡林郭勒草原,气温还不足零下十度,天空被一大片淡蓝色笼罩,马厩里的呼吸声却早已热气腾腾。18岁的骑手张一鸣正给自己的赛马“苍雷”做着热身牵行。这头纯血马毛色乌黑发亮,鼻间白线锋利如刀,在草原微光中颇有几分冷峻。再过不到三小时,他就将代表俱乐部出战今年的全国速度赛马锦标赛分站赛,在这个一度被视为“小众”“传统”的项目里,中国最年轻的一批骑手正在书写自己的新故事。
与人们传统印象中岁数偏大的牧民骑师不同,如今中国新一代赛马骑手的平均年龄已经明显下降。从16到25岁,他们带着职业体育的梦想走进马厩,也带来了短视频时代的关注和流量。在这批年轻人中,有从小在草原上骑马长大的蒙古族少年,也有从城市马术俱乐部走出的独生子女,还有从田径、自行车等项目“跨界”而来的体育生,他们共同勾勒出一幅中国赛马运动加速转型的生动画面。
张一鸣来自辽宁,本不是草原孩子。小时候他在电视上看到香港国际赛马,观众山呼海啸的场面,让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“骑马也可以当饭吃”。14岁那年,他在一家马术俱乐部尝试障碍赛训练,却被一场地方速度赛马彻底“拐跑”。“那种几匹马并排冲刺的震动,心里的血一下就上来了。”张一鸣回忆说,“我那天回家就跟爸妈说,我想当职业骑师。”家里人一开始反对,觉得太危险,但他把一整年的成绩单拍给父母看——骑马后学习反而更专注了,这才勉强赢得一个试试看的机会。
真正走进赛马圈后,他很快发现,这并不是一次单纯的“追风”冒险,而是一条需要自律和韧性的窄路。每天清晨五点不到,天还没亮,训练就已经开始。先是例行的称重和体能检查,保持体重对骑师而言几乎是一种“职业修行”:成年男子的平均体重轻易就会超过赛马限制,为了不拖累马匹,一鸣控制在52公斤上下,晚饭只吃半碗饭,油炸零食统统绝迹。冬天进行耐力跑,夏天做爆发力训练,再配合平衡感和反应速度练习。马房里挂着的不是偶像海报,而是一张张分秒计时单和心率数据表。
在一鸣身边,还有19岁的蒙古族女孩敖日格乐。她被称为俱乐部的“风中箭”,是少见的女骑师。比起一鸣的“城市出身”,她的童年更接近人们印象中的“草原故事”:5岁骑上小马,7岁参加那达慕儿童赛马,9岁第一次摔下马,被拖出十几米,膝盖磨得血肉模糊。她被抬回家的路上,远远就听见母亲在帐篷外哭,可那天晚上,父亲只是默默地给她擦药、包扎,第二天早上,把她领回马圈。“他说,如果你真的怕了,就别再骑了,咱就放羊;如果你还想赢,就爬上去。”第二天,敖日格乐又坐上了马鞍,从那以后,她再也没在赛场上哭过。
这批年轻人的成长,恰逢中国马产业的重整与升级。2014年以后,多地开始陆续建设现代化赛马场,速度赛、耐力赛、绕桶赛等项目日益规范。内蒙古锡林浩特、辽宁阜新、新疆伊犁等地的赛事密度明显提升,一些地方甚至开始尝试引入电子计时和视频回放系统,以接轨国际规则。相较于过去依托民间庙会和民族传统节庆的赛马,如今的竞速赛更像一项“职业运动”——有专业教练团队,有系统训练计划,有赞助商和奖金,也有清晰的升降级路径。
与此短视频平台和直播间的兴起,让赛马这项曾经相对“封闭”的运动突然变得鲜活而可触。张一鸣的训练视频在平台上一度收获上百万播放量,镜头下,马蹄踏碎晨雾,少年俯身贴近马颈,那一瞬间的力量与速度感令人屏息。在评论区里,有人留言“原来中国也有专业赛马骑手”,也有人感叹“第一次觉得骑马不是古装剧里的事,而是现在真实存在的职业”。敖日格乐则在直播中耐心向观众解释马鞍、马镫、护具的作用,教网友如何从马鬃和眼神判断一匹马的情绪。她说,希望更多人知道,“赛马不是单纯的‘快’和‘赌’,而是一种人与马的信任合作”。

在今年的全国速度赛马锦标赛分站赛上,平均年龄只有20岁的年轻骑手成为赛场主角。首日进行的是1000米短途赛,发令闸门开启的一瞬间,8匹赛马如离弦之箭冲出。一鸣骑着“苍雷”采取了他与教练提前商议好的战术——起步不抢头,先紧跟内栏第二的位置,等待最后300米再发力。看台上的观众此起彼伏地喊着马号,有人干脆用手机直播,弹幕刷着“快点快点”“还能追上吗”。进入直道冲刺阶段,一鸣轻轻提缰,身体几乎完全贴着马背,只留下一个前倾的剪影。几乎在终点线前10米,“苍雷”从第三位一跃而上,以微弱优势完成反超。电子计时给出的成绩是1分02秒97,赛后裁判长评价:“这个骑师对节奏的把控非常成熟,已经有职业选手的影子。”
赛后回到马厩,一鸣没有立刻庆祝,而是先为“苍雷”擦拭汗水,帮它更换马衣,检查腿部有无拉伤。“人可以累一点,但马不行。”他的教练、曾经的老骑手郝军说,现在这批年轻人最大的进步,是真正把“马”放在第一位。“以前有些地方的比赛,大家只看谁跑得快,忽略了马的疲劳和受伤风险。现在不少年轻骑师会主动跟组委会沟通场地和赛程安排,他们知道,如果今天透支这匹马,可能毁掉的不只是一个冠军,而是一条生命和一名骑师的未来。”

尽管故事热血,现实依然不易。赛马骑手的职业生涯普遍不算长,摔伤、骨折几乎是绕不过去的“必修课”。为了减重,一些骑师不得不长期控制饮水和饮食,年轻的身体承受着超出年龄的压力。更现实的是,赛马在国内的商业化程度尚有限,除了顶级骑师能获得稳定收入外,大部分年轻人仍在“追梦”和“谋生”之间寻找平衡。敖日格乐承认,她也曾犹豫过是否要考大学、换一条更“稳妥”的路,但每一次真正骑上赛马,她又觉得那些烦恼都被甩在了马蹄扬起的尘土里。“别人可能一辈子都体会不到这种速度里的自由。”她说。

值得注意的是,近年来越来越多高校和体育学院开始关注赛马运动。一些高校与地方马产业园合作开办骑乘与马术管理专业,引进国外教练和课程体系,培养集培训、赛事运营、马匹管理于一体的复合型人才。这为年轻骑手提供了新的可能路径——他们不再只能在赛场与马房之间二选一,而是有机会在退役后成为教练、马匹管理师甚至赛事经理。在新疆、甘肃和内蒙古的一些试点地区,青少年赛马训练营也逐渐常态化,12至16岁的少年骑手在规范的安全体系和保险机制下接受训练,与过去那种“摸着石头过河”的野路子形成鲜明对比。

夕阳再次落在草原边缘,风卷着赛道上残留的马蹄印。张一鸣坐在看台最高处,翻看手机里拍下的冲刺慢镜头,嘴角忍不住上扬。几年前,他只是千万普通中学生之一,如今却站在一个新兴职业的起跑线上。同一时间,远在伊犁河谷的训练场上,又有一批少年正在反复练习出闸;在广东佛山新建的马术公园里,教练正带着城市孩子完成他们人生中的第一次疾驰。当中国赛马运动从传统节庆的边缘走向专业体育的中心,当更加现代、科学的体系逐步成形,这些年轻骑手和他们的马正在谱写一段正在发生、尚未写完的故事——关于速度、汗水、伤痕,也关于梦想、坚持和人与动物之间最古老、也最质朴的陪伴。